限期热爱

连载在微博⬇️
@蓝色英短猫正在跳墙

合衬

赖冠霖x裴珍映






01

良镇有些日子没下过雨了。

烈日灼灼,伏蝉聒噪,一阵热浪撵着校墙打了个滚儿,绿汪汪的爬山虎蔫头耷脑,仿佛黯淡了光泽。

赖冠霖蹲在小卖部前半人高的石阶上,嘴里叼着根冰棍,漫不经心眯起眼,嚼得吱嘎作响。在他身后,老旧的落地扇硬是被挪到了店门口,正对着他后背卖力猛吹,扇尾接连的电线绷得笔直。

麻球没他静得下心,左右等了二十分钟还不见人来,火气噼里啪啦往头顶冒:“有没有搞错,回回都迟到?”

赖冠霖倒是没太着急的样子,神色平常道:“再等等。”

又过一会儿,一根冰棍见了底,教学楼拐角终于窜出那道矮墩墩的身影。

麻球把立式电扇还进店里,匆忙道了谢,几步跨到胡小胖跟前,一胳膊肘勾过去,勒的人瞬间涨红了脸。

“又迟,又迟,天天中午吃饭要一小时,你怎么不干脆投胎去做猪呢?!”

“疼疼疼,嗷,赖哥——”

胡小胖掰不开他,只得奋力扭动着身躯,像一条肥硕却灵活的毛虫。

赖冠霖看他们闹了阵,这才不紧不慢跳下石阶,随手把空棍签儿投进垃圾篓,双手抄兜踱过去。

“这个月的账目呢?”

“哎!”见靠山发话,胡小胖顿时有了底气,回头趾高气扬瞪麻球一眼,“放开,我和赖哥谈正事呢!”

说罢,从包里掏出账本,毕恭毕敬递上。

良镇位于市郊,治安不利,发展落后,快捷支付也尚未普及。学校附近随处能碰上抄家伙堵人的地痞流氓,多是些放了黑贷来暴力追债的,见刀见血也是常有的事。

去年赖冠霖刚升高一,一来就办了个“胖葫芦流动银行”,起先只在班级内进行借款还款,随着信誉积累,业务不断扩大,不到三个月便笼络了全校学生。

代理行长胡小胖心思缜密,每一笔借款都详细记明了用途、利息、还款日期与还款计划,俱合情理的才予以支出,也因此近一年来几乎没出过错,让赖冠霖这个幕后金主落了个清闲,只需每月核个帐。

“之前的全都还上了,”胡小胖边走边给他讲解道,“这里是本月借出的,还有这一页,这个,呃……”

赖冠霖翻看账本的手指一顿,指尖停留在了空白页正中,淡色铅笔潦草书写的名字上。

胡小胖支支吾吾道:“约定的期限是今天,但他说他明天一定会还上,我就先这么记了一笔。”

“借了多少?”

赖冠霖将账本往前翻去。

胡小胖怯怯举了根手指,说:“一千五,用来交学费。”

赖冠霖恰好翻到了那条记录:裴珍映,1500,学费,期限一个月内。

“一个月还?”他皱起眉,“这么多钱,他怎么凑?”

胡小胖惭愧地恨不得能把脸缩进领口里,声音打着颤,回道:“我没敢问……”

麻球一口冰汽水卡在嗓子眼差点喷出来,连呛了好几下,狠狠用手背抹过嘴角。

“你有用没用?谁啊把你怕成这样?”他骂骂咧咧地,探头看向赖冠霖手中的账本,结果反倒吓得自己咬了舌尖,痛得夸张后跳了一步,低声惊呼道,“我靠,裴珍映。”

“他怎么了?”赖冠霖偏头,疑惑的目光追过去。

大概上学期末,裴珍映转入了这所学校,和他就读同一年级。听说他是从市里转来的,在那边的学校出了点事,休了一年学,才辗转来到远郊,重新念起了高一。

他的班级在楼上一层,平日走廊碰不太到,赖冠霖又没有打听闲言碎语的兴趣,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麻球面露难色,似乎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赖冠霖再看向胡小胖,就见胡小胖握紧肉乎乎的拳头,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道:“凶残,血性,蛮不讲理,而且还有那、那种传闻,总之,是十分可怕的。”

赖冠霖将信将疑,倒也没太上心,便轻笑了下,合上账本准备走,一旁的麻球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单手隐秘地指了指操场。

“人在那儿,”麻球压低嗓音道,“赖哥你自己看吧。”



午休就快结束,操场颇为冷清。裴珍映孤零零站在鲜红的塑胶跑道上,低头安静清扫着落叶。

他身穿学校统一发放的夏季校服,衣裤码数不对,素白的短袖略显宽松,弯腰时前襟大敞,锁骨若隐若现。裤子却是短了一截,露在外头的脚腕又细又白,仿佛一手就能握住。

那脸蛋儿不过巴掌大小,五官也生的精致端正,身量纤瘦,气质干干净净,是同龄人中难得出挑的漂亮。

赖冠霖多瞧了几眼,不禁含笑反问道:“凶残?血性?”

“……哎,你以后就知道了,”胡小胖神色复杂,“这可不能只看外表。”

离上课只剩十分钟,赖冠霖把账本还给他,三人一起往教学楼走去。还没离开操场,背后那道响亮的惨叫声引得他再一次顿住脚步。

赖冠霖回头望去,正好看见裴珍映动作利落如豹,不管不顾地朝比自己壮了两个身形的何凯扑过去,一拳击中眼窝后再单脚挑起躺落在地的扫帚,耍棍似的挥在手中,柄尾狠狠撞上了对方的腹部。

打架他见得多了,能打出这么不要命的架势,裴珍映还是头一个。

胡小胖一脸“我就说他很疯吧”的表情,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打算远离这趟浑水。几秒之内,场上却又变了天。裴珍映似乎有伤在身,右脚使不灵活,占了上风后转身想跑,不出几步就被那伙人自后锁住手臂压了回来。

赖冠霖杵在原地没动。

几十米外,裴珍映被人反剪双手,踹中膝窝,踉跄跪倒在何凯面前。有人粗鲁地揪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与何凯对视。

对方不安分的手指暧昧摩挲过他的脸颊,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下流的哄笑声。裴珍映眼神狠绝,微扬下颚,脊背挺得板板正正,没露一丝惧意。他太瘦了,面对高大的何凯,就像一羽被捏住了翅膀的蝴蝶,无论如何扑腾都只是徒劳。

可他偏生又透出一股锋利的狠劲儿,形如一柄冷冽刀刃,即使屈膝跪地,仍寒光尖锐,刀尖锃亮而嗜血。

有一刹那裴珍映的视线淡淡扫过场边,与他短暂地对视上。那一眼里没有屈辱,也没有求救,甚至没有好奇和探究。

赖冠霖却不由地上前了一步。



何凯想弄裴珍映很久了。

裴珍映在市里被退学的原因,他是最清楚的。那天他再一次翻墙逃课,不慎被逮住了,在教师办公室的隔间罚站了整个上午。锁他的主任把他关着关着就关忘了,几个老师谈起天来,话题变得无遮无拦。

高级教师猥亵男学生,多新鲜的谈资。添油加醋地讲上几轮,不雅言辞伴着窃窃私笑,肮脏的猜测越听越是离谱。

何凯不是什么圣人,对背后嚼人舌根的行为不痛不痒。他只是出神地靠在隔板上想,搞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真能有那么爽?

惦记的多了,他不免暗自留意起了裴珍映,目光炙热而露骨。那日办公室偷听到的污言秽语久久在脑际回荡,他觉得自己是魔怔了,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裴珍映诱人求欢的模样。

他又冷又倔,像一颗冰冷坚硬的顽石。可何凯非要撬开来瞧瞧,就算无法据为己有,弄碎他也好。

“长得这么漂亮,活该被人搞。”何凯的虎口掐住他下颚,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说是不是?”

裴珍映紧抿双唇,目光凌厉。

他背在身后的小臂还在挣扎,纤薄一层肌理蕴满力量,白皙的颈部因用力而青筋暴起,何凯相信,只要他再继续靠近,裴珍映会毫不犹豫的偏头咬断他的动脉。

“你是真的不怕死,”何凯啧了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般,低低笑了起来。他俯身凑到裴珍映耳旁,轻佻道,“你跟上一个,那个老师,是怎么回事,嗯?你先诱惑他,最后又告发他,是不是?——不会是价钱没谈拢吧?”

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显然戳中了裴珍映软肋,何凯饶有兴味地看着红血丝逐渐爬上了他的双眼,瞳仁敛起水光,分明是气的,却莫名掺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羸弱美感。

何凯眸色愈深,正欲施暴,啪嗒一声钝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只见那块镶了钻的手表像抛球似的,倏地朝他飞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他脚边,钻石反射出的冷光刺得他眼睛一眯。

再抬起头,人已逼至眼前。

赖冠霖站在那儿,一点儿不心疼地扫了眼地上价格不菲的手表,就像是在审视一样全然陌生的物什。

很快这种目光又落到了何凯身上,他张口,不咸不淡地说道:“不好意思,东西掉了。”

何凯不傻,自然知道今儿这是铁定要被截胡了,回望的目光不由沾上了火药味。

那怒气却像拳头砸进棉花,还没能燃起一星半点的火光,就那么憋屈地溺毙在了赖冠霖平静的眼波中。

若要说裴珍映是碰不得、惹不得、一撩就炸的刺儿头,那赖冠霖便是心思难测、捉摸不透的狠角色。一年前他赤手空拳打断对方成年男性三根肋骨,还差点给人开了瓢的事迹传遍了全校。何凯起初有过结交心思,但见他每天安分守己上学放学,哪有传闻里半点儿狠戾,便敬而远之了。

他是打心里瞧不上赖冠霖,可以叱咤风云呼风唤雨,非收敛心性装得人模人样,有够窝囊的。听说市里那幢赖姓大楼也与他沾边,这背景实打实的硬,连故意伤人都能拿钱砸到一点风声不露,不知为何要缩在这座远郊小镇上,活得平凡平静又平庸。

就他办的流动银行,害得学校附近的黑贷再没做成过学生的生意,何凯道上认的大哥早抱怨过好几次,狠话说的决绝,却从来没人愿做那个出头鸟。

探不出他的底,谁也不敢贸然先动手。

不过这裴珍映和赖冠霖,又是几时勾搭上的?

何凯摸不清他的态度,纵有不甘,还是松了禁锢住裴珍映的手,粗哑道:“自己的东西,可要看好了。”

赖冠霖像没听懂似的,疑惑地蹙了蹙眉,也不看裴珍映,兀自朝手表走去:“麻烦让让。”

看上去不像是要把他保护起来的意思。何凯莫名松了口气。

等到人群散去,赖冠霖捡起手表,两指随意地拨开了草屑,慢条斯理将它扣在腕上。麻球和胡小胖对裴珍映还有些犯怵,远远站在一旁,没有过来。

赖冠霖倒不急着走。

他俯下身,向仍维持跪地姿势的裴珍映伸出手,礼貌地问询道:“没事吧?”

目光微错,无声示意他扭伤的右脚踝已肿得厉害。

裴珍映紧咬下唇,脸侧咬肌凸起,下颚线条紧收,神情冷肃。他直接避开了赖冠霖的手,勉力站起身,一瘸一拐的朝远处走去,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两瓣蝴蝶骨振翅欲飞。

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赖冠霖讨了个没趣,也不知向来不爱插手麻烦事的自己这回是在逞什么英雄,悻悻摸了摸鼻子,自嘲般低笑了声。





02

这一小插曲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张静芸最近换了新工作,地点在西村那边,超市出门右转就是夜市一条街。那片地白天用来供菜农卖菜,晚上又自发挤满了手推车小摊贩,人流密集杂乱,不好管辖,三不五时有来寻衅滋事的,没闹得太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久而久之,便成了治安的灰色地带。

张静芸头一周轮的是晚班,十点,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赖冠霖自然放心不下,好磨歹磨才让她同意自己每晚都去接她。

九点一刻,赖冠霖收拾好晚上堆积的碗筷,抽了机车钥匙准备出门,听见动静的外婆将房门拉开一道缝,趴在门沿上问他:“孙孙,这么晚干嘛去喏?”

赖冠霖笑着哄她:“去接小芸下班。”

他这一笑,不似学校里那副散漫模样,是非常温和的。那眼神柔软又熨帖,叫人仅是望着,就无端生出一份被珍视的幸福感来。

“阿婆晚上记得锁好门窗,电视不要看到太晚,嫌热也不可以不盖被子,”赖冠霖边换鞋边嘱咐道,“那我先出门啦。”

“好,好,乖孙孙。”

外婆跟着他傻笑,孩子气地一直挥手,直到关上门。

离张静芸下班还有五分钟,赖冠霖赶到了西村超市。重型机车引擎轰鸣,他这一个潇洒的刹车,闹攘人群就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齐刷刷回过头,目光不乏艳羡与嫉妒的。

树大招风,赖冠霖最怕惹麻烦。他去把机车停进超市侧门的巷子里,干脆就站在那片阴影中,等着张静芸出来。

巷口外正对着夜市的小尾巴,能看到最后两家摊位忙碌的景象。赖冠霖背靠机车打了局消消乐,抬头想放松下视野,不经意间瞥见了对面果汁餐车后那个光是站立都稍显吃力的人,一下愣住了。

说熟人倒也算不上,不过是中午有了一面之缘。

偏偏他有些在意。



张静芸接了他的短信从侧门走出来,站在巷子深处看着他的背影。

赖冠霖今年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七岁,身高有一百八十公分,肩宽腿长,比例优越,独属于少年的肩背与小臂既不过分肌肉虬结又不会显得单薄,整个人干练又清爽,就像一棵拔节的竹。

他明明仍有着做小孩的权利,可以撒娇,任性,甚至叛逆,然而不知何时他却已经自觉肩负起了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保护着她,保护着外婆,保护着这个不太完整却很温馨的小家。

张静芸想起了一年前的某个下午,那时她还在家附近的拉面店做服务员,有位男性客人手脚不规矩,几次暗暗伸手占她便宜,最过分的一次手直接碰到了她的内衣,她害怕地尖叫出声,不小心打翻了对方的汤碗。

老板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摁着她给客人赔礼道歉,张静芸满脸泪痕,抽抽噎噎地说是他先动手动脚,那无赖听罢眉一横,踩着椅子大声叫嚣谁看见了啊站出来说啊,四下静寂,偌大一个店,竟无人敢上前。

张静芸没受过这种委屈,哭得六神无主,一句“对不起”颤巍巍抿在唇间。而就在这时,店门哗啦一声被推开,赖冠霖赶来了。

张静芸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见他逆着光几步跨过来,单臂就把她搂进了怀中,温温柔柔喊了声“妈”,细致地给她擦干净眼泪后,让她站到店门口等等。

他做这些的时候神色都很平静,张静芸不知他拿的什么主意,只是见他来了,莫名感到安心。

然而下一秒,他的举动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静芸怔怔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素来沉稳懂事的儿子双手紧攥,小臂上青筋狰狞,挥拳的力道势如凿壁,每一击都又狠又准,带起凌厉劲风。

噗地一声,男子捂着胸口咯血倒地。血雾呈喷射状散开,斑驳的血迹沾上了他雪白的衣襟,更多鲜红的粘稠液体在男子身下缓慢积聚,场面触目惊心。

而赖冠霖视而不见般,只面无表情地不断重复着抬手、出拳的动作。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赖冠霖。

少年几乎半身浴血,白皙的面庞上,血污干涸成深褐色的块状,经夕阳映照,就像是什么诡谲的图腾。他轻蔑地垂眼看向地上苟延残喘的男人,鞋尖抵着他受创的腹部,如同碾磨一只蝼蚁。而后他抄起一旁的长凳,眼睛也不眨地朝他头部狠狠砸了下去。

这样真的会打死人的。

张静芸吓得忘记了哭,呆呆张着口,心想道。

后来还是远居市内那个位高权重的亲爹来给他收拾的残局,流水的情妇,铁打的亲儿子,赖父尽心尽力,费了好几条人脉才把这事给压下去,赖冠霖照常读书,案底清清白白。

他没再那样失态过,人前依旧是那个似乎对万事都毫不在意、不爱挑事也不愿主动沾惹麻烦、自由又懒散的赖冠霖。

但现在谁都知道了,他的每一寸骨头都是硬的。年轻铺就勇莽的资本,他生猛而不惧碰撞,狠厉而不留情面。

触到他霉头,便是死路一条。



“冠霖。”

张静芸拿过挂在机车把手上的粉色头盔,出声喊他道。

赖冠霖不觉中盯着裴珍映发了许久的呆,此时还没完全回魂,心不在焉地一连哎了好几声,才迟迟笑开:“妈。”

张静芸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渴了?要不要妈妈去给你买杯果汁?”

他摇摇头:“没事,不用了。”

“那是熟人?”

“……不是。”

赖冠霖抿着嘴不再多说,咔哒一声利落地扣上头盔,扭动把手,机车呼啸着驶进夜色中。

喧闹的夜市远远甩在了身后,他也没有回头。



隔天清早,胡小胖老远就嚷嚷着“喜报”二字,噗通弹到了他的课桌上,柔软的赘肉紧贴桌面抖了抖。

“赖哥,你知道吗,裴珍映果然今天就还钱了!想不到还挺守信用哈,他来找我我都快吓死了,那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往我桌上搁的是板砖呢,那一摞按下来的,哎哟。”

赖冠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

“这不……哎、赖哥?”胡小胖的倾诉热情瞬间浇灭了一半,“这,你不在意啊?”

“我为什么要在意?”

赖冠霖随手把他从桌面上扒拉开,翻出早读课本,眼皮也不抬地淡然反问道。

胡小胖噎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原来你不在意啊,我还以为你挺待见人家呢,昨天还给解围了。”

赖冠霖乜他一眼。

胡小胖立时改口:“一时兴起,一时兴起,完全可以理解!赖哥为人刚正不阿行侠仗义,救谁都是大义凛然大公无私!那我、我走了啊?”

没等赖冠霖发话,胡小胖蜷着身子往教室门口一挪,麻溜儿地滚走了。

中午班里的学委来请他帮忙,问他能不能去楼上数学办公室搬一下新订的作业本。赖冠霖家庭特殊,从小被教导要尊重女性,对女孩子向来客气,便点头应下,叫了麻球一起充当免费劳工。

楼梯间很空旷,大多数同学都在教室午睡。赖冠霖与麻球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懒洋洋往楼上走,途经拐角,眼前兀地出现了一双白色球鞋,而身旁立即噤了声。

赖冠霖抬起头,就看见那张漂亮到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心头猛然一颤,说不出缘由。视线稍往下,裴珍映那不合身的校裤堪堪遮过了小腿,裸露的白嫩脚踝上,扭伤的淤痕已扩散到近拳头大小,青青紫紫,煞是可怖。

赖冠霖微一蹙眉,又正眼瞧他。裴珍映淡淡与他对视,一手握着拖把,另一手提着半桶水。他就那么笔直的站着,既没说叫他让开,也不知道稍把水桶搁下歇会儿,下颌微收,神色生冷,紧绷如一张弓。

“今天怎么还是你值日?”

在麻球惊讶的注视下,赖冠霖突然从容开口,淡问道。

他能感觉到裴珍映片刻的僵硬,倒没有什么恶意,反像是太久没和人正常交流,一时间的无所适从与反应不及。

“……”裴珍映尝试着动了动嘴唇,嗓音沙缓,“被罚的。”

那语调仔细听了还有些软乎,赖冠霖点了点头,又问:“还没上药?”

指的是他脚踝的伤。

“会好的。”

裴珍映抿着唇,低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受伤的右脚,便毫不怜惜地移开了视线。

赖冠霖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反正早晚会好,悉心疗养也没什么必要。

他从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人,明明自尊极强,浑身是刺,骄傲得不容进犯,却又随时敢豁出命来,与人拼到头破血流,仿佛痛不在自己身上。

裴珍映还站在高他三层台阶的位置上,垂着眼睫,安静地看着他。他不加防备的时候其实看起来甜美又无害,卷翘的睫毛与含水的瞳仁都带了点柔软味道,粉嫩的双唇似是天生就微微嘟着,几乎让人产生了他很脆弱又娇气的错觉。

赖冠霖偏头不再看那令他糟心的淤伤,沉默地侧身让裴珍映经过。他莫名感到有些胸闷,想责怪他为什么不能学着照顾一下自己,又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和关心的理由,最后只能让这股冲动化为难纾的躁郁,不上不下不轻不重地堵塞在胸口。

等到裴珍映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憋了好几分钟的麻球慢慢把嘴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型,大咧咧嚷起来:“不会吧,赖哥,你们真认识啊?奇了怪了,我开学以来就没见他能和谁好好说上话的!”

“不认识。”

赖冠霖还烦着呢,更没心情给他答疑解惑,冷硬地丢下三个字,他几步跨上台阶,不顾身后叫唤,闷头走远了。



晚上他照常去接张静芸。

这些天他存了份私心,刻意回回提前十几分钟到。把机车停进老地方,赖冠霖侧倚车身,大半张脸都藏匿在阴影中,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一街之隔的裴珍映。

裴珍映租的是附近甜品店的餐车,浓缩的果浆分门别类储存在一个个小瓶里,冲泡的时候只需兑水加冰,就能做出一杯简易的果汁来。

他的餐车挨着一家重辣的烧烤摊,因此生意出奇的好。忙起来摊前能围上三层人,同时举着零钱冲他吆喝。他低垂着眼面无波澜,态度不卑不亢,动作有条不紊,收钱时双唇轻轻一碰,小声说句“谢谢”。

烧烤摊的烟又辣又呛,顺着风一路飘到他这里。双眼熏得难受了,眼角沁出些晶莹的泪花,裴珍映顾不得擦,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又摇摇脑袋,让过长的碎发分拨到一旁。不那么剑拔弩张的时刻,他总是迟钝的,呆呆懵懵的,有种天然的萌感。

他比同级生要大上一岁,赖冠霖却觉得他很小。小小的脸,小小的嘴巴,小小的一个身影忙碌在餐车背后,为了遮住校徽,短袖外披件宽大的运动外套,小小的手也缩在袖子里,蹲在马路牙子上托腮放空,整个人只有小小一团。

——好像能轻易揣进兜里,把他偷藏起来似的。

赖冠霖这样想道。





03

十月天气宜人,冷热适中,学校安排了例行的体测,还有大大小小的长跑考试。

赖冠霖上周体育课刚考过三千米,这节轮到自由活动。麻球跟一同上课的隔壁班组了个篮球局,三对三,打半场。中场休息,嫌篮球气不够足,打算去器材室换一颗。

日头正晒,赖冠霖渴的厉害。

“我去吧,”他接过球,抬手点了点人头,“顺路买几瓶冰水来。”

旁边看包的胡小胖闻言立马戏瘾上身,站得像一杆有弧度的标枪,中气十足道:“谢谢赖哥!”

几人有样学样哄闹起来,喊声一个比一个响。赖冠霖早对他不时的狗腿免疫了,笑了下没说什么,慢悠悠走出了篮球场。

器材室建在了体育馆地下一层,位置较偏,绕过室内单双杠与乒乓球桌,才能在角落寻到一扇小门。室内也没装灯管,高开的窄窗正对外头一楼平地上的绿化,草叶间漏进斑斑点点的日光。

赖冠霖提着沉沉一袋冰水去推门,鼻端顿时呛上一股阴湿发霉的灰尘味儿。光线太暗,他又咳得眯起了眼,摸瞎往里头走了几步,不小心绊到一双脚,差点直往坐垫上栽去。

“……嗯?”

赖冠霖低头,抱膝蜷缩着的那人也抬起头,眼神干净,额发软软向两侧滑落。视线对上那一刻,赖冠霖忍不住让疑惑冒出了声。

他把篮球抛进球框,放下塑料袋,试探地虚虚挨着他坐下。仰卧起坐的软垫很长,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但他仍有些紧张。好在裴珍映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即使手臂不经意贴到,也没有挪开。

裴珍映并不讨厌他的碰触。这一认知让赖冠霖感到很惊喜。

“不上课吗?”他问。

裴珍映弓着背,下巴搁在膝盖上,脸埋得很低,单手紧环着膝弯。空闲的另一只手勾上了鞋带,修长食指不厌其烦地缠着那两根细绳,绕圈又松开,深得个中趣味似的。

赖冠霖同他说话,他并未侧头回看他,只是把玩的手指顿了顿。

裴珍映的声音闷闷传来:“不想跑步。”

赖冠霖失笑。没想到他这么倔一个人,还学会了作弊。

他们学校的三千米跑步考核没那么精确,要求是绕整个学校跑满六圈。体育老师站在操场边沿掐表,有胆大的同学就投机取巧,从偏门窜进处于视觉盲区的体育馆内,到最后一圈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混回队伍中。

“是伤还没好吧?”赖冠霖从袋子里抽出瓶冰水,自然的给他递了过去,“敷一下。”

裴珍映不接,他心底那股无处倾泻的焦灼感烧得更旺了。于是直接站起身,自作主张绕到他面前,想也不想地单膝跪下,把冰凉的瓶身轻轻贴到他脚踝上。

这动作纯属一时冲动,也有几分的赌气成分掺在里头,总之由不得人深想。等到彻底冷静下来,察觉场面有多暧昧,赖冠霖耳根一热,手指僵的要握不住水瓶了。

裴珍映也有些发愣,左手没控制好力道,一下把鞋带扯松了。他小心从赖冠霖手中接过水瓶,脑袋从膝间抬起来一点点,细碎刘海背后,眼神茫然又懵懂。

左右都是尴尬,赖冠霖心想跪都跪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勾过他松散的鞋带,认真给他重新系上了蝴蝶结。

裴珍映今天格外听话。

又乖又安静,眼睛眨巴眨巴,长睫毛洒下一片温柔的阴影,像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赖冠霖止不住心软,神思都隐隐被他牵动,起身回到属于自己的另一边坐垫后,还是无法释怀,难以自控地嘟囔了句蠢话:“不能不受伤吗。”

裴珍映听见了,摇了摇头。

“躲呢?他们总不能一直揪着你不放。”

“躲不过的。”裴珍映出神地盯着鞋面,“躲的了一次,也躲不了以后每次。”

因为恶意无处不在。

它可以没有理由的放肆滋长,却永远不会凭空消弭。

赖冠霖几乎有些破罐子破摔:“那找老师呢?”

“没用的。”

裴珍映就在这时蓦地抬起头来。

他的语气依旧轻缓,眼底无波无澜,神色很平静。那一眼并没有什么濒死的绝望,也称不上枯寂或是空洞,却无端的令人感到胸闷气短,像一头扎进了暗无天光的深海里,沉重,压抑,无法喘息。

这种异样的、熟稔而麻木的平静,深深刺痛了赖冠霖。

“我站在校长办公室和他对峙的时候,明明证据确凿,没有人敢信我。”

“他三言两语扭曲事实,侮辱我,抹黑我,逼我不得不退学,自己却去休假避风头,也没有人觉得我冤屈。”

“我来到良镇,照样有人毫无缘由的不放过我。”

“没有人会帮我。我不想再依仗任何人了。”

从始至终,裴珍映都只有他自己,他一双手。

要想不被欺负,只能把所有人都打服。

无论这种事会发生一次,还是千万次。

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了麻球的吆喝声,赖冠霖慌忙站起,只来得及把裴珍映往身后一挡,铁门嘎吱被推开了。

“赖哥干嘛呢?挑个球这么久。”麻球探了个脑袋进来,嬉皮笑脸道。

注意到赖冠霖面色不虞,又敛起笑:“怎么了这是?——哎?”

他才稍瞄到了一眼背后白色的袖口,就被赖冠霖不耐推搡着肩给砰地关到门外去了。不顾外头拍门叫喊,赖冠霖回过身,眉头微蹙,心事重重的样子,半边侧脸浸在昏暗阴影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张口欲言。

窄窗外明媚的日光筛过叶片,欣然泼洒到他的衣摆,晶晶闪闪,亮晃晃的衬着他,就像是会发光。

几秒后,裴珍映淡淡垂下眼皮,说:“你去上课吧。”

一腔孤勇顷刻泄了个空,赖冠霖哑声道:“好。”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赖冠霖一连魂不守舍了好几天。

许多零碎的片段在脑中来回闪动,纷纷扬扬,每一帧都有关于裴珍映。想他的伤,他有点固执的倔强,他清清冷冷的声音,他身处劣势也依然绷得笔直的背脊,还有旁人不易察觉的、他难得流露的软糯与可爱。

似有根羽毛在心尖上挠啊挠,如隔靴搔痒,总使不准力道,撩拨的整颗心脏酥酥麻麻,一会儿泡在酒里,一会儿又轻飘飘飞到天上。

周末晚上他犯了糊涂,照样在十点前赶到了西村超市。裴珍映今天穿的是私服,普通款式的黑色T恤,露出细细两截手臂。宽松的领口下颈窝深陷,锁骨凸起。昏黄街灯一照,显得脸蛋愈发白皙动人。

而更为扎眼的是他额角添的新伤,大片红肿突兀地钉在柔嫩肌肤上,透过发丝缝隙,张牙舞爪找寻着存在感。

赖冠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股熟悉的烦闷又开始隐隐作祟。

他也是后来才渐渐想明白,自己当时气的并不是无计可施,而是明明一直想向他靠近,却依旧与他毫无关联。

快十点半赖冠霖还没等到人,勉强从裴珍映身上拔开视线,他去超市收银转了一圈,没看到张静芸的身影。回到机车旁,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屏幕正中闪烁着“美女小芸”四个大字。

他接通电话,张静芸先问道:“霖霖,你在哪儿?和朋友出去玩了吗,这么晚还没回来。”

赖冠霖疑惑:“我在等你下班啊。”

“下班?我今天上的早班,下午就到家了。”张静芸比他更惊讶,“晚饭还是我做的,吃完饭我说要出去跳舞就先走了,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赖冠霖:“……”

两人相顾无言了半晌,赖冠霖沉笑着叹道:“好吧,我现在回来。”

挂断电话他笑意仍未收,跨上机车刚打算点火,旁边唰啦伸出一只手,赖冠霖吓了一跳,钥匙啪嗒掉到地上。

裴珍映默默蹲下身去,替他捡起了钥匙,连同刻意留下的最后一杯果汁一起递给了他。

赖冠霖呆呆接过,感觉脸有些僵,表面的沉稳都快维持不住了。

他故作镇定地说:“好巧。”

裴珍映点点头。

赖冠霖干咳一声,心虚的紧,一时前言不对后语地不打自招了:“其实不巧,我知道你在这兼职。”

裴珍映又点了下头。

完了。赖冠霖心想:我这个笨蛋。

初秋夜晚露气湿重,风中已有了丝丝缕缕的凉意。穿巷而过的夜风漫不经心吹起了他额前软发,像是刻意想让赖冠霖瞧见,刘海底下那双沉静的眼睛。

裴珍映看着他,纵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总是柔和的,温软的。

他不知道裴珍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也不知道他发现自己的偷窥行径有多久了。裴珍映什么都没问,什么也不要他交待,仰脸直勾勾看他的样子,带点儿纵容意味,就好像涌涌人海里,他也会是他心底,有点特殊的那一个。

赖冠霖心头一热,嘴角不住地上扬。

“上车吧。”他笑起来,“我送你回家。”



粉色头盔一向挂在机车把手上,赖冠霖摘下来塞到他怀里,无声示意他戴上。

裴珍映手捧头盔直愣愣杵着,许久没有动作。

赖冠霖挑眉笑问:“要我帮你扣?”

裴珍映略一垂眼,口吻有点纠结与犹豫,慢吞吞地轻声说道:“她……会不会生气?”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赖冠霖也是苦苦思索了一大个弯儿,才猛然领悟到,裴珍映大概是刚才瞥见了他给张静芸的备注名称,又看到他每晚接张静芸回家,误会了。

他坏心地故意板起脸,正色道:“哦,这个头盔的确是小芸的。”

裴珍映低顺着眼,手指无意识地轻绕起了搭扣上的松紧带,看着莫名有些可怜巴巴的。

赖冠霖忍俊不禁:“小芸是我妈。”

“……”

于是上车那会儿,赖冠霖总觉得裴珍映有嗔怪地瞪他一眼,只是眸光含水,眼波轻柔,威慑力可忽略不计。

西村常年在修路,地面坑坑洼洼,机车开不平稳。裴珍映坐在他后座,身子还与他隔了有一拳的距离,两手轻轻揪着他衣摆。

路遇烂尾工程,石子堆洒到了路中央,车轮喀嚓碾过,带起一阵剧烈颠簸,晃得裴珍映身形不稳,不由自主往下滑,直到严丝合缝伏上了赖冠霖后背。

赖冠霖在心里偷笑,转念又嫌起了他手抓的不够紧,只意思意思捻着那么点布料。等行到良镇宽敞的主干道上,他佯作手滑,猛地拧了下把手,机车陡然经历加速后减速,裴珍映惯性前扑,小臂条件反射地环上了他腰际。

赖冠霖见目的达成,颇厚脸皮地腾出一只手,紧扣住他搭在腰间正欲往回收的胳膊,语重心长叮嘱道:“要注意安全啊。”

裴珍映怔了怔,果然不动了。

赖冠霖心满意足。

记忆中刚升高中的第一天,清早他在家试穿全套校服,外婆和妈妈坐在餐桌边上笑望着他,满脸慈爱。

那时候张静芸就随口调侃他:“我们霖霖这么帅的男孩子,到了高中更不得了,肯定好多小姑娘都要追的。”

外婆用力拍手:“是喏,是喏!”

“也不知道霖霖这么成熟又理性的,真有了喜欢的人要怎么办,总不至于再欺负人家、吸引人家注意力吧,我们霖霖肯定不屑这一套。”

……

而现在。

啊。赖冠霖勾起唇,惬意地心想:我可真是幼稚。



裴珍映家住的是那种农民房,几层高的小楼里尽多分割出可供租住的单间,他租在了其中一间。

小镇不比城市,入夜街道格外冷清。私接的电线线路不稳,嘶啦嘶啦发出瘆人声响,灯光明灭跳跃。

农民房盖造不讲规矩,各家各户为争地皮,挨得极近,道路划分也不明晰。赖冠霖的机车开到路口就进不去了,裴珍映在这下了车,微微偏头解开头盔,还给他后,看着他的眼睛说了声“谢谢”。

绵软、轻细的语调。

别人从未接触过的、在他面前乖乖顺顺的裴珍映。

赖冠霖看着他额角的红肿。看着他转过身,黑色T恤鼓满了风,背影有些清瘦和单薄。看着他渐渐要走进墙与墙间逼仄的狭缝,黑暗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将他吞没。

他就要回去了。

过了今天,他们仍旧会重新回到陌生人的位置。裴珍映还是一个人,每天疲于应对周遭尖锐的恶意,旧疤不及愈合,又会添上无数大大小小的新伤。

他在意他吗?

……他明明,一直都在意的要命。

“喂。”

赖冠霖突然出声叫住他。

裴珍映很听话地应声回了头,眸光水润,安静等他下文。

“算上今天,我们见过四次了,说过的话也超过了十句。”赖冠霖笑着,口吻很轻松,“裴珍映,你认识我的吧?”

裴珍映点点头。

“我叫什么?”

“……”

“嗯?我叫什么?”

裴珍映不明所以:“赖冠霖。”

“嗯,记住了。”

赖冠霖单腿点地稳住车身,招招手让他走到跟前。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带着明显的笑意,眼梢微弯,语气也不太郑重,与庄严起誓实在沾不上边。

可他的眼神又那么专注,便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喊我的名字。”

“因为我会保护你。”

“真的。喊了就会来。不喊……不喊也来。”

昏黄光影里,赖冠霖身姿挺拔,眼角含笑,哄孩子似的柔声对他道:“好不好?”





04

那天最后裴珍映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他只是紧抿着唇站在那儿,眼睛慢慢地弯起来一点点,非常腼腆地笑了下。这一笑极浅极轻,连嘴角上勾的弧度都是含蓄的,转瞬就消失无踪了。

却把赖冠霖看得飘飘欲仙,直到回家躺到床上还难以平息悸动,晕乎乎的。

他到底答应了没啊?

赖冠霖打了个滚。

哎,管他呢。

他霍地给自己翻个面儿,一脑袋扎进柔软的被子里,又傻笑着想道。

之后赖冠霖有空就会去载裴珍映回家。

小路那么颠簸,他偏一颗一颗照着石子往上轧,裴珍映也不拆穿,双手环他腰际,脸颊轻贴他后背,拥抱又满又温暖,谁都想路再长些,就算黑夜漫漫无边。

简短细碎的交流中,赖冠霖知道了裴珍映家中只剩他跟继父二人。学校那件事闹得太大,对他不利的传闻沸沸扬扬,亲妈面上无光,在他休学那一年和别人跑了。继父卖了市里那套房产,勉强堵住了倒打一耙那位老师的嘴,带他搬到了良镇这个小地方。

继父本性不坏,只是有些窝囊,又为捡来的便宜儿子倾家荡了产,现在终日游手好闲,等着他去养。

裴珍映兼了好几份工,每天放学先去物流单位贴标签,或是参与附近工厂流水线的某一环,赚点小时费。到点后赶来西村,给甜品店的餐车卖果汁。周末有两个白天的空闲,他排满了家教。

“就这你还有闲工夫去打架?”

赖冠霖那时听了又心疼又可气,带笑揶揄他道。

后座的裴珍映就伸起一根手指,往他腰窝戳了戳,轻轻哼了声。

其实裴珍映已经很久没受过伤。赖冠霖私下有去警告过何凯,多少给他找了几次不痛快,何凯本就忌惮他,见硬碰碰不过,也就消停了。

平静的日子如流水,转眼十月见底。

周五清早赖冠霖醒来,发觉右眼皮一突一突地,跳得厉害。他没由来的感到胸口憋闷,一整天心情不佳,下午活动课也不想挪步,坐在教室百无聊赖地翻着书。

结果不安的预感很快被得到证实。

当时他正恼于黏连的书页难以分开,教室门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抬头就见麻球胳膊肘夹了个脑袋,怒意冲天的往他课桌提溜,而后重重拍了上来。

“你自己说。”

麻球豪迈地一脚踩上那人后背,呵斥道。

赖冠霖垂眼去瞧,趴在他课桌嗷嗷挣扎这小子竟是个熟脸,常年跟在何凯后头唯命是从。

他呼吸一窒,强压下心头担忧,似笑非笑地逼问道:“你们又干什么了?”

笑意阴森瘆人。

叫李宣的小喽啰跟着何凯习惯了抱团示威,没独自经历过这种阵仗,真以为自己就要折在这里了,吓得语带哭腔:“凯、凯哥上周进城,见了位大人物,他说、他说你……”

他讲得前后颠倒,语序混乱,赖冠霖单指敲击桌面,皱眉理清思路。

原来何凯上周跟几个道上的大哥跑去市里认兄弟,阴差阳错就搭上了赖家的正牌小少爷。何凯试探着问了他的身份,赖冠霖那同父异母的废物亲哥当即黑脸否认:“哪来的杂种,也想沾我家的关系?”

有了这一层,何凯回来便无所顾忌,密谋起了怎么把他整回来。赖冠霖此前让他吃了亏,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可惜他为人无勇也无谋,顶多计划着把赖冠霖骗到哪个角落,靠人多势众来顿群殴。

“没说完吧?”见他止住话音,麻球突然探手从他口袋里抽出盒什么,嫌恶地摔在地上,“这个呢?”

李宣还没来得及张口,脖子一下被人紧紧扣住了,窒息感如潮水瞬间漫过鼻腔。

——那是一盒避孕套。

赖冠霖气血上涌,五指控制不住地收拢,指骨用力到泛白。

“他在哪?!”他粗暴地掀开桌子把李宣提到墙角,东西零零碎碎掉落一地,“在哪?!”

“不、不是……是他自己要去的……我们又没、没想弄他……”李宣断断续续道,“我们说骗你去……他跟着我们……然后……被抓住了……器、器材室……”

“滚。”

赖冠霖松开手,夺门而出。

狂奔的过程中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顷刻绞成了碎片,父亲劝谏的趋避锋芒,盯着他犯错的无数双眼睛,他通通可以不顾。要什么客气伪装,找什么借口粉饰,他就要揍死何凯这个杀千刀的,往死里揍!

还有裴珍映,他咬牙恨恨想到,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没你事你凑什么热闹?

想着他又心底发软发酸,眼周有热意流动,火辣辣的疼。

裴珍映这个……这个小傻子。

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可偏偏他去了。



裴珍映狼狈地躺在器材室铺散的软垫上,衣口不整,有被揉皱了的痕迹。

在他身侧,四五个男孩子尽责地按住他手脚,一刻也不敢卸力。

何凯蹲在他脑袋正上方,叼着根烟吞云吐雾。地下室难闻的霉味从四面墙缝里渗出来,糅杂了烟味、汗味,呛人的粉尘味儿,刺激着他的嗅觉。

赖冠霖身上总是香香的。就连那天打完篮球,坐在我身边,也是香的。他漫无边际地想。

赖、冠、霖。

裴珍映无声张口,舌尖抵住了齿面,随即紧紧闭上,细致又珍惜地抿着这个名字,像是含了颗糖。

“你叨叨啥呢?”

何凯啧了一声,往他脸上吐了口烟圈。

“你放心,宣子回来之前,我是不会碰你的。”他咧开嘴,粗嘎地嘿嘿笑了两下,尾句刻意抬高了音量,“毕竟,我怕得病啊!”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龌龊笑声。

裴珍映淡淡垂眼,置若未闻。

赖冠霖劝过他不要总是一点即炸,给了钩子就咬上。等李宣进来,这群人在交接时放松警惕,他有的是反击的机会。

何凯仍未尽兴,似乎对羞辱裴珍映这件事格外的上瘾:“你说,一会儿我要是让你爽到了,你会不会赖上我啊?我可不是老师,没钱打发你,顶多送你几个事后套作纪念,哈哈哈!——妈的,说起来,李宣人呢?”

话音刚落,器材室长满锈迹的铁门砰地被撞开了。何凯应声跳起,正欲迎上去,却见是赖冠霖出现在门口,面色阴晴难辨,二指还捻着他心心念念的那盒套:“找这个?”

说罢轻巧松开手,不及何凯反应,又迅速抄起一旁收纳框中的网球,倏地朝他膝盖猛力掷来。

何凯突遭重击,噗通跪地。赖冠霖大步流星走过来,不再掩藏眼底戾气,暴躁地揪起他衣领一甩,扔垃圾似的把他掀到墙上,继而整个身影逼上去,五指如钩扼住他咽喉。

他嗓音森冷,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往外挤:“何凯,你他妈的就是个傻逼。”

“你家户籍还挂在镇上,你爸妈工作的汽车厂,倒闭与否全看我心情。你家租的房子,我就是夷平了再挖个坑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我本事不大,但要叫你消失,我有的是手段。”

赖冠霖从没拿身份威压过人。

赖家长子是个只会装逼的草包,赖父有意拿赖冠霖当接班人培养,又怕正妻的家族使绊子,只好把他先不远不近安置在良镇,等着他羽翼渐丰。

赖冠霖在学校办什么流动银行,纯粹是吃饱了闲的。起初只是因为拧巴,不想花父亲暗地里塞的钱。之后经营的有模有样,小有盈利,他也没兴趣过度插手。

无所谓什么金钱权欲,他只想家人过得幸福安稳。

……可是何凯碰到裴珍映了。

这是他不能忍耐的。

“现在我想,大费周章碾死一个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了点。”赖冠霖话锋一转,赤红双目仿佛迸裂出灼灼火光,手掌掐住他下颚狠命往锋利的铁丝筐沿撞去,“不如你就死在这里吧!”

何凯额角破了个窟窿,痛得惨叫一声,鲜艳的血迹溅上了墙面。他脱力的躺倒在地,见几个小弟见血都慌了神,仍呆得像个木头,气急败坏道:“还按个屁啊,一起上!”

半路去喊人的麻球也在这时赶到,不大的地下器材室挤了十几号人,敌我难分地扭打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赖冠霖是铁了心要打趴何凯,一时间难以抽身,胡小胖心领神会,噌噌窜过去拖住裴珍映的腰,死活要把他带离战局。

“赖哥——我控制住嫂子了——”胡小胖吊着嗓子喊。

“你他妈的手放哪!”

赖冠霖怒喝一声,蹦出了今日的第二句脏话。

不知是谁大叫了句“有老师”,所有人齐齐住手,室内骤然安静了一秒。睫毛都被血糊住的何凯面上青紫斑驳,眼睛肿成了条缝,勉强扶墙站稳,眼前模糊映出裴珍映白皙的后颈。

他恶向胆边生,高举起顺手抽来的棒球棍,狠狠对着裴珍映的后脑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

察觉这边险况的赖冠霖及时闪身挤进去,稳稳抱住裴珍映,只来得及把背部留给何凯,结结实实承下了那一击。

倒地前他还记得掉个方向,好让自己做垫,不至于摔疼怀中人。

“别怕,”他咬牙忍下闷哼,自认为万分帅气地笑着,凑到脸色惨白的裴珍映耳边,吃力的用气音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05

何凯退学了。

房屋强行退租,父母双双被解雇,一家人在良镇待不下去,听说连夜收拾行李,远走去投奔亲戚了。如此杀伐果决斩草除根,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剩下参与斗殴的人倒没什么事,一人两千字检查交上,这事就算翻篇了。良镇治安差,打架见得多了,年轻的老师们自顾不暇,要不是地点在学校内部,根本没人乐意管。

只有赖冠霖的处分迟迟没有下来。

赖父解决了何凯这个隐患,这下认认真真考虑起了把赖冠霖放在良镇到底是否安全。他的意思是反正快成年了,不如就转回市里,可一向对他的安排没什么所谓的赖冠霖这回却死活也不同意,两人谈不拢,干脆让赖冠霖学校也别去,对外宣称闭门思过,先在家养好伤再说。

除了背部那道重创,其他赖冠霖受的都是些皮外伤,并不影响行动。万幸那一棍最后砸偏了,力道被冲散,并没有伤及五脏六腑,特意赶去市内医院看了趟,只配回来了些外敷的药。

赖冠霖在家闲的长草,每天就是陪外婆听听戏,晚上再陪妈妈追追剧。

他家不大,普通的二居室,一间卧室给外婆,一间卧室给妈妈,他自己的床只能摆在客厅,旁边放张窄小的书桌。电视机也在客厅,外婆和妈妈看起电视,他想不陪着都难。

但他心底确实是一点怨言也没有。包括当初选房间他说不要卧室,包括再次牵扯进一系列麻烦里,包括仍义无反顾的决定留下来,即使跟父亲走会过得更好。

毕竟裴珍映还在这里,他哪能说走就走了。



晚上张静芸下班回来,赖冠霖正难得一见的在跟外婆撒娇。他颧骨上的淤青早不疼了,嘴馋想吃鸡蛋,哄着外婆给他煮了个。外婆记性不好,剥完皮还惦着先往他伤处推一推,赖冠霖就配合地眯起眼,“哎哟”“哎哟”半真半假地呼起痛。

老人家心疼的不行:“可怜的孙孙……”

赖冠霖顺杆往上爬,惨兮兮哼唧了一声。

“别装了,没见你外婆都要哭了吗。”张静芸看得新奇,站在玄关边换鞋边笑,“你同学来看你了,快来招呼下。”

胡小胖和麻球她早认识,要介绍肯定会直接叫名字。这哪里还有他妈妈都不认得的同学来看他?

赖冠霖惊讶地朝门口望去,张静芸身后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也在慢慢探出来,白皙漂亮的小脸,乌溜溜的瞳仁,清润又温和的眼神静静落在他身上。

“你、你怎么来了?”

赖冠霖一个磕巴,毛躁地后撤了一步,椅子拖动地面发出吱哑声响,头顶上仿佛悬着招摇的“心虚”二字。

他还没做好见裴珍映的心理准备,这事儿都赖胡小胖这个嘴没瓢的。当时情急,那声“嫂子”还没人觉得不对劲,这几天他闷在家中,闲暇全用来想裴珍映了,越想就越觉得不好意思:人家都管他叫“嫂子”了,四舍五入不等于自己叫了他“老婆”吗?

真够没羞没臊的。

更何况,他和裴珍映根本什么都没说开,他通知弟兄纯粹先斩后奏过把嘴瘾,谁知道裴珍映心里是怎么想的,万一人家只想和他做普通朋友,他岂不是丢人大发了。

赖冠霖脑袋里乱乱的,心脏剧烈震颤,眼看着裴珍映走过来,安静地坐在外婆另一侧,视线还是轻轻胶着他,零星笑意不甚明显,眼底依稀能读出一些,可以称之为思念的情绪。

……所以到底懂还是不懂呢。

他一会儿有些甜蜜,一会儿又有些犯愁的想。



天色将暗,张静芸钻进厨房准备晚饭,留两个小孩儿在客厅陪外婆聊天。

裴珍映坐姿很端正,轻抿着唇,神色有些拘谨。细瘦的胳膊被老人捏在手中,肤色太白,能看见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血管。

张外婆这些年因为生病,记忆力和智力都有所退化,鲜少有机会接触外人。难能碰见个漂亮又讨喜的小娃娃,便热情地同他唠家常,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讲起一口流利的闽南话。

裴珍映理解得比较费力,倒没什么不耐烦的样子,只是每句讲完,他都要悄悄看一眼赖冠霖,眼神懵懵的,像在等他翻译。

赖冠霖还赧于和他讲话,纠结不知从何开口。这会儿给他钻到空子,立时假公济私地唰唰改了句意:“阿婆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家地址的。”

“?”

裴珍映愣了下,轻声细语说:“我去问了麻锡宁。”

赖冠霖心内暗爽,面色深沉地点点头。

“麻锡宁说,你可能会转学,是真的吗?”

裴珍映慢慢垂下眼,出神地盯着餐桌上一块深褐色的油渍,不动了。

赖冠霖被他细软的嗓音挠得心痒痒,腹诽一句麻球真会来事儿,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道:“别听他胡扯,我才不走。”

“嗯。”裴珍映抬眼看他,“你伤好了吗?”

赖冠霖笑了下:“好了,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没事。”

张外婆一听受伤就要急眼,手舞足蹈呜呜说了好几句,赖冠霖软声哄好她,转过头对上裴珍映疑惑又关切的眼神,信口继续胡诌:“阿婆是在问,你今天不用去兼职吗?”

裴珍映歪了歪脑袋,视线飘向了一旁,轻描淡写道:“我请假了。”

小财迷都会为他请假了,赖冠霖美滋滋地。

裴珍映的一只胳膊还亲昵攥在了外婆手中,赖冠霖看着他闲闲搭在桌面的另一只手,心念一动,假借拿东西为由伸出手,不经意地覆上他手心后,勾着食指轻轻挠了挠。

“阿婆还问,你今晚要住在我家吗?”

……

裴珍映由他握着,讷讷答道:“好。”



吃过晚饭张静芸领外婆出门散了步,九点左右到家,两个卧室的房门相继合上。

赖冠霖挤在裴珍映身边写了一晚上作业,等家人用完洗漱间回房,也早早上床熄了灯。

考虑到客厅的空间排布,赖冠霖的床只有一米三五,睡两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着实有些小。两人面对面蜷起身,中间只留出窄窄一道缝,呼吸近得清晰可闻。

赖冠霖发现自己睡不着。

裴珍映穿着他的睡衣,身上带着他家沐浴露的清香,躺在他的小床上。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生冷又难以接近,若惹恼了他,还会进化成凶猛残暴的小兽,露一口锋利獠牙。

可赖冠霖知道,他其实耳根极软,很好说话。他那么乖,那么迟钝,哄一哄就一再纵容,随口说的话都会认真记下。

他喜欢安静,总是独来独往,唯独不排斥一个人的靠近。

他的爱恨都很纯粹,信赖也很一目了然。

他好珍贵。

车鸣声短促而遥远,夜风掀起窗帘,剪影映在墙面摇摇欲坠。奶白月色照进窗沿,缓慢流淌在他的脸上,像一条粼粼发光的小河。

赖冠霖盯着他的睡脸,屏息静气数起了他的睫毛。他不敢再往下看了,那张淡粉色的唇经过月光润泽,生动纯情的要命,偏又更显出一种极致的吸引力。赖冠霖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脑袋就要移过去一寸,理智及时回笼,又在心底大骂起自己人面兽心不是个东西。

心痒难耐,睡意全无,只好规规矩矩地数着睫毛,祈求能把自己给数晕。

不知数到第几十,眼前睫羽轻颤,似有蝴蝶停栖。

下一秒,裴珍映倏地睁开了眼。

“你在看我?”

刻意放轻的嗓音,甜糯糯的。

赖冠霖吓得赶紧闭上眼:“不是我,你看错了。”

室内静了片刻,裴珍映没再接话。紧接着他听到一阵布料窸窣声,有温热鼻息洒在脸颊,那股衣皂的清香味越来越近,冰凉的唇贴了上来,又软又轻柔,动作虔诚,一触即离。

赖冠霖脑子快要炸开了。

他猛地翻身把裴珍映压在身下,手臂撑在他脑袋两侧,不依不饶追着他闪躲的目光,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裴珍映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赖冠霖也不知从哪读出的默许意味,直接低头狠狠含住了裴珍映的唇。他血液沸腾,大脑短暂缺氧,浑身都兴奋的发着烫。被他抱了满怀的人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心脏激烈搏动,在紧贴的胸腔内鼓噪,澎湃彻响。

双唇相贴的感觉太过美妙,仅是浅慢吸吮都能带来震颤的心悸感。赖冠霖含着他下唇用齿尖厮磨,舒服的直想哼哼,下腹隐隐有了抬头的趋势,情动到不能自已。

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

他手指开始沿裴珍映衣摆探入,光滑细腻的肌肤触感和想象中一样好。指腹停留在了深陷的腰窝,稍稍按压,又温情地来回摩挲着。

然而非常不合时宜地,外婆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清咳。随即是手撑上衣柜,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赖冠霖:“……”

裴珍映:“……”

赖冠霖几乎是一跃而起,啪地把自己仰面摔在了另半边床上,又因磕到背部淤伤,疼得龇牙咧嘴,慌忙侧过身来。

“完了。”他苦着脸,“忘了外婆有起夜的习惯。”

五分钟后,外婆的房门重新合上。赖冠霖做了个警报解除的手势,小幅度活动起了紧绷到僵硬的手脚。裴珍映眼中融了点儿清浅的笑意,静静看着他。

“笨蛋。”他轻轻说。

赖冠霖颇感新奇:“你还会说这么可爱的话。”

他顿了顿,又笑:“不过最开始,麻球他们都觉得你凶残不好惹,只有我觉得你可爱。”

裴珍映瞪大眼睛,好似有些羞恼,微微噘着嘴驳道:“我不可爱。”

“好,你不可爱,是我觉得你可爱。”

赖冠霖凑过去,他就乖顺地闭上了眼,让亲吻落在额头。

“睡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赖冠霖送裴珍映出了门。

雾气还没完全散开,街道上白茫茫的,行人很少。裴珍映同他勾着手,路过早餐铺子,买一屉小笼,再你一口我一口的分掉。车站离家不远,但他们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云层背后浮起大片的金辉,天空彻底明亮。

成长太辛苦了。要经历抽筋拔骨的疼痛,生生剐去骨髓里幼稚的自我,再淬炼出一副无坚不摧的冰冷骨骼。

他一个人的时候觉得没什么,有了喜欢,有了厚重的在意,反倒开始害怕了。

未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如果最开始的那个人,到最后也能一直陪在身边,就好了。

第四辆公车拐过街角,裴珍映知道自己必须走了。他偏过头,紧了紧赖冠霖的手,并从他眼中读出了同样温柔与坚定的爱意。

少年人未经世故,还不会把情话说的圆滑又漂亮。

“我明天会去学校。”

“我今晚再来看你。”

于是,他们同时向对方这样承诺道。







END.

评论(121)

热度(964)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