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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英短猫正在跳墙

永劫 上

赖冠霖x裴珍映






00

“城市的下水道里有肮脏的吸血虫,畏缩却险恶,不见天光。猎人至上,誓将一切污秽清除,长夜所向,无处容身;月华慷慨,无可庇佑。血乃人本,吸血罪无可赦,你要记得。”





01

街道空旷寂寥,婆娑树影倚在矮墙上虚晃,像一排排嵌在砖缝间的诡谲人形。

自半年前三起残忍的午夜吸血案曝光,全城戒严,猎人协会亲手推翻共存法则,私自敲章了新的肃杀条例。吸血者不可抛头露面,更不许混迹人群,有损害他人性命行为或其意图的,一律立即处死。

这霸王条约更像是一纸屠杀令,清虫口号响彻人心,短短半年,吸血鬼近乎灭绝。



赖冠霖曾亲眼目睹过一场“神圣”的杀戮。那天晚上他正和几个同学在打电动,比游戏机劣质音效更加刺耳的是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回过头,人群包围圈的正中心,一位肩章闪着金光的猎人将瘦弱的吸血鬼踩在脚下,糙砺鞋底碾过咽喉,而后手中高举的玩具枪重重砸下,砰地巨响——

脑浆四溅。鲜红粘稠的血液沿砖缝缓缓流淌,染红了大半面瓷砖。

猎人粗嘎的笑声久久回荡在游戏厅内,人们惊恐地避着血迹后退,不忘为他们的大英雄送上热腾腾的掌声。

赖冠霖紧盯着猎人手里那把玩具枪。那台机器他半分钟前才玩过,射击得分占于榜首。还有那个一脸憧憬夸过他“打得真好啊”,而现下顶着满头血污静静阖眼的小吸血鬼,看身高不过才十四五岁,又或许更小。

到底错在哪里?

他咬紧牙关,只觉口中一阵苦涩。



时至今日,他还是习惯性厌恶夜晚外出。漆黑夜色更像是猎人们的一块遮羞布,霸道无理的单方面屠戮隐没在暗沉天幕之下,血迹共污水流淌,尸身于淤泥埋藏,便无人知晓。

夜风中仿佛又模糊响起了猎人们兴奋的哑嗓,赖冠霖皱着眉拐进小路,加快了脚步。

通往小区后门的巷子逼仄狭长,行至中途,几乎不见光亮。他无奈停下来去摸手机,身后忽然飘来了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前后不过一秒,那股刺鼻的气味迅速靠近,还插在裤兜中的右手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按住,下颚自后被扣起,逼迫他不得不仰起了头。

是一只受了重伤的吸血鬼。

“立刻带我回家,”那人贴在他耳畔,恶狠狠一龇牙,“不然——”

他的声音有点像夹了心的薄荷糖,沙哑含混中掺一丝清凉的甜意。紧扣下颚的手即使沾上血污依然葱白莹润,指甲整整齐齐,剪成光滑的小半圆弧。

赖冠霖心里意外的十分平静。学校必修的猎人课程他从不细听,考前温书半天照样考到了A+。反剪住双手、踩着脊背不让动弹、再原地呼救这套应急预案在他脑中行云流水般过了一遍,擒拿一只受了重伤的吸血鬼简直易如反掌。也可能总爱把自己吹嘘的神乎其神的猎人们不等他自救,便已循着血气追来。

“喂?”

赖冠霖拍了拍脖子上慢慢卸了力的手,试探地问道。

许久,无人应答。他微微偏过头去,惊讶地发现这只笨到无可救药的小吸血鬼,居然前额抵着他的肩,兀自安心睡过去了。

呼吸均匀绵长,与常人无异。

赖冠霖叹了口气,认命地把他背起来,快步朝家走去。





02

裴珍映在松软的沙发上醒来。

他住了十八年地下室,十平米不到的空间只够放下一张床与一面书桌。床是垃圾场捡来的,光秃秃只剩块板,躺着硬得像口棺材。从没睡过软沙发的小吸血鬼忍不住颠了颠身子,腰窝深陷又重重弹起,乐此不疲,牵到伤口也不肯停。

赖冠霖来客厅倒水,发现他醒了,淡淡瞥上一眼。裴珍映立刻一咕噜爬起来坐直了,犹豫几秒,觉得太没气势,脑袋一歪后靠上沙发垫。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喝水,”赖冠霖一手搭在冰箱盖上,一手端着水杯。喉结滚动,慢条斯理咽下水后,他回头平静地看着他道,“一会儿要继续写作业,明天早上去上学。”

“我不是说这个!”

裴珍映亮出两颗虎牙,摇着脑袋朝他展示了一圈:“你就不怕我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把你的骨头当吸管吸空了骨髓再嚼烂了骨渣?”

赖冠霖茫然地“啊”了一声:“什么?”

裴珍映气急,要不是身上还有伤,他能从沙发上直接蹦起来:“我说!扒你的皮喝你的——”

“不好意思,”赖冠霖慢吞吞打断了他,两手捧着水杯,挺真诚的对他说,“我对这的语言不太熟悉,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裴珍映一头撞进沙发里,不满地哼唧两声,不说话了。



躺尸了没两分钟,一条湿漉漉的毛巾从天而降,笔直扣到了他脸上。回了房间又踱出来的赖冠霖俯身看着他,说:“昨天就帮你简单包扎了伤口,没碰脸,你擦一下吧。”

裴珍映一把掀开毛巾,直勾勾盯着他。

赖冠霖坦然与他对视。

僵持了几秒,裴珍映忽然伸手揽下了他的脖子,尖利虎牙贴着他颈侧白皙光滑的肌肤,触感柔软,几乎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

“你真不怕我?”

他不死心地又问道。

“你要咬我啊?”

赖冠霖话语带笑,抬手就着这半搂抱的姿势摸了摸他的头。

“算了。”

裴珍映怔愣片刻,缓缓松开手,半眯着眼睛躺下,殷红小舌不自觉沿唇畔舔了一圈,“今天累了,不咬……”

话音未落,脑袋便被湿毛巾兜头捂住了。赖冠霖单手扶着他的后脑勺,像给小孩子抹脸似的擦拭着,还重点关照了伤口半结痂的嘴角:“你怎么这么脏啊,都不知道血迹有没有沾到我脖子上,不过就算没有血迹也有口水,我刚洗完澡诶。”

“……”裴珍映两手乱拨,努力挣开他,“我自己会擦!”

“真的假的啊。”

赖冠霖把毛巾递到他手上,嘴里不得饶,继续调笑:“我以为吸血鬼都不洗澡的。”

裴珍映闻言停下动作,一双眼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泛着晶亮的水光。他噘起嘴,字正腔圆道:“你别侮辱我!”

赖冠霖看他有趣,又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在他下一轮火气来临前悠哉溜达回房间,关门前留下一句。

“晚安。”





03

裴珍映好像特别喜欢他家的地毯和茶几。

为了照顾他白天也能在家里活动,赖冠霖特意把所有窗帘又添上了一层遮阳面,每天捂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裴珍映还是喜欢睡在带有桌帘的小茶几下。他说睡得太软容易很快死掉,铺了毯子的地板软硬刚刚好。

这天赖冠霖放学回到家,果不其然看见裴珍映又掀开桌帘,骨碌碌从茶几底下滚出来。他脑袋上顶了本摊开的书,赖冠霖定睛一看,正是他今天忘记带去学校的教辅。

“赖冠霖,你为什么要学这么难的东西啊,”裴珍映跪坐在地上,把书从头顶拿下来,随手翻了翻,“我都看不懂。”

“因为我要高考啊。”

赖冠霖提着菜转去厨房,一边摘着菜叶子一边答他。

特殊体质原因,裴珍映恢复的很快,腹部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不大幅度运动就不会疼痛。他闲不下来,赖冠霖走去哪里,他就小步跟在后头。

“我比你大一岁,如果我是个正常人的话,今年就要高考了,”裴珍映倚在厨房门框上,掰着手指嘀嘀咕咕,“太难了,我今天做了两页,错了一大半。”

“你们不学习吗?”

赖冠霖抬手,裴珍映自然的拿过水果刀递给他:“半年前是有夜校的,后来,后来你也知道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被舌尖死死抵在唇口。赖冠霖回头看他,他正专注地抠着他摘下来不要的菜梗,眼睫低垂,看不出难不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赖冠霖拿过洗手台上放着的苹果,小刀唰唰沿着表皮划过几道,再用牙签扎紧,一只长耳朵的小兔子活灵活现趴在手心。

他转过身,把小兔子放在了裴珍映的手上,说:“有空我教你题目吧,你要是想学的话。”



裴珍映心潮澎湃跑去客厅拿着书本看了会儿,又过来叩叩敲响厨房移门。

“怎么了?”

赖冠霖锅里在炖鸡汤,单手拿勺晾着,想尝尝味道。

裴珍映把移门推开道小缝,挤了个脑袋进来:“这个,我能不吃吗?”

他手上宝贝似的苹果小兔被空气氧化了个八成,表面不复光泽,像只上了年纪的黄斑兔。他还是喜欢得紧,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没舍得下口。

“没事,”赖冠霖招他过来,“帮我试一下。”

裴珍映依言乖乖走过去,也不问是什么,就着他的勺子喝下了汤。

他大概是小猫舌头,禁不起烫,才下咽便皱起脸,小口小口吹着气。又对上赖冠霖暗含期待的目光,努力捋直了舌头,翘起大拇指,艰难地说道:“忘了告诉你,我味觉有点退化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很好喝的!”





04

晚饭后赖冠霖放下碗筷,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想去超市逛逛吗?”

裴珍映为了竭力证明汤真的很好喝,还在捧着碗,小口小口吮着。听到“超市”二字,他噌地抬起头,笑眯了眼睛:“要去!”

对超市的记忆,只停留在童年时期。

超市货架上有琳琅满目的零食,他坐在手推车兜里,像个潇洒的小驾驶员,指着哪边,爸爸就任劳任怨把他推向哪边。妈妈跟在身后,温柔唠叨着“不要拿太多”,等到走出超市,一人拎满满一大袋子,把小小的他牵在中间。

变成他人眼里的怪物以后裴珍映很少出门,几乎从不往人群里扎堆。实在抑制不住吸血的冲动,他会花钱买上廉价的动物血液,机械地仰着头一饮而尽。

血能果腹。血是生存的必需品。但也仅此而已。

半年前的丑闻震惊全城,裴珍映更是再也没有出过门。地下室密不透风,他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副活棺材里,日历载着他的生死期,轻轻一翻就能见底。

“家里没有鸡蛋和牛奶了,水果也得多买一些。”赖冠霖的声音恍然在耳边响起,“你有喜欢的零食吗?”

裴珍映仿佛忽然从噩梦中抽离,震颤过后,眼前是赖冠霖温柔凝望的眼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灯火通明,色彩斑斓的食品包装袋整齐地码在货架上,纵使深夜人影稀疏,依然是记忆里那副盛景。

“我想坐这个。”

他指着手推车说。



赖冠霖把零食全让他抱在怀里,又推着他去了生鲜区。裴珍映起初不解,见赖冠霖拿着一袋生肉研究的认真:“这个……能榨汁吗……还是挤一挤?”便也明白了三分。

他两手扒拉着车框,强烈抗议道:“你不会想让我喝这个吧?”

赖冠霖疑惑地一歪脑袋:“是啊。”

“我不要!”

臭屁的小吸血鬼向来最好面子,随即用力刨着零食,想埋起自己,“这太不美观了,我才不要捧着大猪蹄吸呢!你知道为什么要挑脖颈吗,就是为了优雅,为了风度,为了保持我的体面……”

他嘴里碎碎念叨个不停,赖冠霖听了个大概,仿佛受到点拨,车头一转,把他推向了居家区。

裴珍映眼睁睁看着赖冠霖从货架上拿下来一罐奶瓶,颇认真地在他嘴边比了比大小,还肯定地点了点头,总算噤了声。

“用这个喝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赖冠霖把奶瓶塞到他怀里,让他乖乖抱好,“还可以给你磨牙。”

“我又不是小狗。”

裴珍映小声嘟囔着,到底是没把奶瓶扔了。



临结账前,他要从手推车里爬起。身上堆满了零食,脚下还不敢使力,一使力小车就乱晃。裴珍映试了几次,放弃地往后一仰,两手臂直挺挺上举。

“怎么?”

“抱。”

他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小声说道,“……起不来了。”

赖冠霖于是俯身要去抱他,两手穿过他腋下,白净脖颈不闪不避露在他眼前。香甜的血液不知疲地奔涌在血管内,薄嫩皮肤只需要轻轻一咬,珍馐美味会汩汩送入他口中。

裴珍映这时来了劲,又环起赖冠霖的脖子凶他:“你真不怕我咬你?”

赖冠霖觉得这小吸血鬼有时候敏感的可爱,不确定的事情,总要不厌其烦问上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他淡然把裴珍映抱到地面,扫他一眼:“你会吗?”

裴珍映眼睛一弯笑开了,原地小幅度颠了几下。他今天穿了件口袋挺多的衣服,赖冠霖有趣似的在他每个口袋里都放了几个硬币,一跳起来,浑身都叮叮当当脆响。

“不会。你要结账呢,我可没带钱。”





05

裴珍映彻底痊愈了以后,赖冠霖时常带着他去街上散步。

多半在午夜十二点,道路两旁卷帘店铺都关了门的时间。没见过世面的小吸血鬼浑然没有看不到万家灯火的遗憾,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一路东张西望,好几次差点绊倒,被他稳稳扶住了腰。

“其实我能跑很快,”裴珍映清咳两声挽回颜面,一本正经告诉他道,“爬树翻墙也不是问题。”

他说罢就要给他演示,赖冠霖仰头看着他轻巧一蹬跃上墙头,又几步跳到了树上,穿梭在林叶间,挑最大的果子给他扔下来。

“怎么样?”

小吸血鬼用手背抹着脸上叶屑,得意洋洋地昂起脑袋朝他走来。

赖冠霖把果子塞进了口袋,说:“厉害。”

裴珍映备受鼓舞,就不愿意老老实实走在他身侧了。遇到树总想蹿上一蹿,脸颊手心沾满了灰也不顾,执拗地要把他的口袋填得沉甸甸的。

赖冠霖看他蹦蹦跳跳地跑开,又蹦蹦跳跳地过来,脸颊蹭着一道黑漆漆的污渍,眼睛却亮得好像偷藏了两弯银河。他献宝似的捧着手,开心的时候,声音甜的好像七分发的奶油。

怎么会这么可爱的。

他接过奇形怪状的果子,笑着又夸道:“好看。”

走到下一棵树前时出了些小意外,裴珍映蹲在树杈上“啊”了一声,赖冠霖紧张地仰起头,听见他软软地抱怨道:“怎么会有刺啊。”

“扎到了?”

赖冠霖拉他到眼前,裴珍映举着伤指,说:“流血了。”

莹白食指尖嵌着一粒殷红血滴。指腹稍按压,那血滴要坠不坠,连带着他的心也一起微微颤动起来。

有那么一瞬他头脑放空,几乎不明自己身处何地,最热辣的蛊虫穿喉而过,他鬼使神差地攥着那根指,将唇缓缓凑上。

“你傻了啊!”

下一秒,他被裴珍映用力推开,对方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愠色:“你不能碰我的血。”

这一句话有如千斤顶,当头将他敲了个清醒,也轰然落地,在二人间生生砸出了不深不浅的沟壑,似蜿蜒小渠,也像是相隔天堑。

赖冠霖无声勾住了裴珍映未受伤的小指,紧攥着不松手。

裴珍映站在原地凝望着他。

云雾般缭绕在眼底的悲哀神色浓稠得几乎要化成雨落下,他咬着牙忍住了,掷声坚定对他道:“我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泥潭,双脚深陷腐臭的淤泥中。不见光,不见人声,没有人格,甚至没有生存的权利。这座泥潭处处充斥着脏污和不堪——”

伏蝉仍在苟延残喘的夜晚,空气里隐隐浮动着几株不知名的花香,风中有暖意,带着暑末潮湿的水汽。可他的声音冷得好像冰锥刺骨,理智得近乎绝情。

“赖冠霖,你不能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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