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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英短猫正在跳墙

亲爱的小怪兽 上

赖冠霖x裴珍映






01

湖滨的风俯身亲吻过一汪池水,辗转轻轻拍打上肌肤,触感温热而潮湿。将近十二点,景区这一片霓虹灯仍交织闪烁,高昂挺拔的行道树于枝叶间拨弄着光和影,柏油马路宽敞空旷,很偶尔地亮起几道滑动的车灯。

裴珍映陪贺婉站在道路一侧等车,身后装潢得一派金碧辉煌的KTV摇滚乐喧天彻响。他向来不爱这些过分热闹的场合,硬着头皮坐了三个钟头,正踌躇没有先行离场的借口,贺婉提包说要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高中同学们便起哄让他送。

他和贺婉,高中同班,大学同校,化竞时一起到处比赛,读完书又进了同一间省级的化工研究院,说不上没缘,可偏偏就是不来电。小姑娘过了天真果敢越挫越勇的青春期,心思玲珑剔透的很,看出他心不在此,便不再和他挑明了说,只保持着朦朦胧胧的朋友关系。

“送上出租车就好了。”她随手将一绺额发勾至耳后,客气地笑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裴珍映发呆中途,一时没听清,略微躬身听她又重复了一遍,才回道:“好,路上小心。”

他这个姿势从后面看其实有点儿暧昧,像是耐心倾听女孩讲话的体贴男友。然而未等他站直,身后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出声叫住了他。

七月的晚风裹挟着酷暑余威,吹热了他的耳根,他听见身后那人说:“裴学长。”



裴珍映不知自己是怎么转过身去的。

熟悉的嗓音仿佛冰封魔咒,一寸一寸冻住了他的脊椎。他站得笔挺的有些僵硬,愕然抬起眼,对上了赖冠霖温和含笑的眼眸。

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休闲西服,外套被脱下挽在小臂,衬衣袖口精巧的银白色袖扣反射着清冽冷光。裴珍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垂眼去看他藏在衣料下方的手臂,注意到他的目光,赖冠霖怔愣片刻,大步朝他走来。

身旁是贺婉,面前站着个赖冠霖,裴珍映有些忧心的想,这场面着实糟糕。

“出来醒醒酒,就看到了你。”赖冠霖神色自然,道,“好巧。”

“什么时候回来的?”裴珍映轻声问。

“就昨天,才下飞机就说今天有高中聚会,给我打了三个电话让我去。”

“嗯。”

他淡淡点过头,眼神一瞬不瞬地看向赖冠霖,上牙小幅度摩挲着下唇,不啃声了。

碍于贺婉的存在,二人的对话干涩枯燥,带着股试探般的小心翼翼,矜持而礼貌地游离于内心最真实的渴望之外。

又干巴巴地寒暄了几句,二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缄默,却没人先挪步。贺婉见气氛实在沉闷,主动脆声活络道:“冠霖,我们也很久没见了吧?记得高中有阵子见到你,你总杀气腾腾地瞪我,吓得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呢,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转眼过去这么久,听说你现在事业蒸蒸日上,恭喜。”

这话音犹如一颗细小的石子,噗通跃入湖中,顷刻间沉了底。裴珍映握着一手心的冷汗,两唇微抿,大脑飞速整理着措词。

贺婉本人在场,他急于表态,未免有些伤自尊。可是赖冠霖,他以为,赖冠霖必然是会生气的。

他太熟悉他发怒的表情了:原本柔和的眉眼一瞬间变得锋利,目光如芒刺,森冷而尖锐。丰润嘴唇因用力失了血色,眉峰汇聚间隆起山峦又降下了天堑。

裴珍映焦急张口,决定先不管不顾解释上一句“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却见赖冠霖优雅道了谢,眼神磊落,未掺杂一丝不悦之情,风轻云淡地笑说道:“学姐,我没有讨厌你。”

“我那时没拿到竞赛资格,满腔意气挫了灰,看谁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你误会了。”



寂静的马路那端终于传来了车鸣声,裴珍映抬手帮贺婉招下出租车,赖冠霖识趣地后退一步,道:“你们回家吧,我先进去了。”

裴珍映怕他真的走掉,食指与拇指一捻,默默捏上了他的衣袖一角。他就保持着这略有些怪异的姿势替贺婉关上车门,挥手道完别,迅速回身看向赖冠霖,手指揪得紧紧的,抢白道:“我不和她一起走。”

他偏过头,小口小口舒着气,唇不自觉微嘟起,眼睫仿佛在夏风中柔柔打着颤。停顿良久,他鼓足勇气又道,话语里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我没再谈过恋爱了。”

“我以为你不会主动解释的。”

赖冠霖定定地回望着他,蓦然失笑:“不过,我也是。”





02

十七岁的裴珍映的早晨,是从他妈妈神经质般怨艾不休的自语中开始的。

裴聿姝将近四十的年纪,皮肤保养得像个小姑娘。她模样不差,第一眼称得上惊艳,也因此有几分自命不凡,既不愿出门工作也不肯出入厨房,天天做着不切实际的少女梦,靠她曾经的情夫微薄施舍艰难度日。

她花钱无度,盲目又天真,深陷昔日美梦无法自拔,迟迟不肯认清早已从云端坠跌的残酷现实。每讨到一笔数目可观的生活费,她仍将大份额花在了化妆品与保养品上,只抠出一小部分留给裴珍映用作日常开支。

裴珍映每天五点半准时起床,读半个小时的英语单词,而后钻入厨房,例行为裴聿姝煮她爱吃的温泉蛋。裴聿姝口味挑剔,蛋煮的太凝或太稀都不行,有时裴珍映前夜学到太晚,困迷糊了,酱油多淋了一些,都能挨她幽幽一顿抱怨。

味道煮得正合适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裴聿姝情绪不稳定,吃着吃着能骤然砸下泪珠来。她语带哭腔,声音颤抖,从与梁知闻相恋的甜蜜往昔追忆到得知对方已婚有子绝望苦痛的挣扎心情,这故事裴珍映听过千百遍,只觉意兴阑珊,舌根弥泛起了似有若无的淡淡苦味。

裴聿姝究竟承担了什么呢?

情场遭受沉重打击的她把自己关在了坚不可摧的象牙塔内,留裴珍映独自去暴雨里、泥淖里、飓风与一切不可测的恶劣天气里摸爬滚打,卑微摸索着与这个残忍凉薄的世界和平共处的方法。他隐忍,他妥协,他被冰刃般阴冷锋利的流言蜚语戳刺着后颈,他甚至不敢抬眼大大方方地看人。

裴聿姝当然不知道梁知闻那位正室所生的宝贝儿子在学校传了他们多少家丑,她常提嘴边的只有“贱女人”三字,偶尔关心起成绩,固定的句式必然是“贱女人的儿子有没有考得比你好”。

其实裴珍映很想报一声喜。

他化竞省赛的结果出来了,毫无意外摘得了金牌,凭分数估计稳进省队,有继续参加全国竞赛的机会。若是全国竞赛再夺金,他可以保送任何心仪的大学。

可是省队接下来两个月要进行几次集训,集训需要钱,而他没有钱。对面是裴聿姝苍白到略显病态的脸,她垂着眼睑,握勺的纤细手腕青筋根根分明,嘴唇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乌紫色,声音含混缥缈,三句不离梁知闻与那对“肮脏”的母子。

说不出期待不期待,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麻木了。气管中仿佛填塞了棱角不规则的铅块,气息稍动便会狠绝割破咽喉。无论面向同学不怀好意的侮辱,还是裴聿姝无动于衷的淡漠,他总是这样——说不上话,也无话可说。

裴珍映沉默着搁下筷子,提起书包出了门,只字未提集训资金的事情。

他想,等名额下来以后,就去找教练,说一声退出。

朝晖和煦,鸟雀争鸣,世间万物各行其是,守矩而又无情,没谁有兴趣成为他悲惨经历的知情人。裴珍映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缝隙里,内心忽然就升腾起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

他拿午餐用的十块钱,去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校墙拐角的灌木丛后,热辣夏风如海潮般推涌过叶片,焦阳穿透过交错的枝干,在地面铺洒下灼眼光斑。

裴珍映躬缩着身子蹲在墙角,学起老烟枪们的手法,从烟盒里倾倒出半截烟。他那双实验考核时从不出差错的手竟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冷汗浸湿了手掌,滑腻的几乎握不住烟盒。

塑料打火机材质较劣,机身滋滋冒着热气。小火苗被风拨弄得颤巍巍倒下,好似一株浇蔫了的矮茎。裴珍映右手缓缓朝左侧靠近,火光卷上了烟草,发出咝啦咝啦的脆响声。下一秒他目光微错,发现了不知何时投映在自己身前地面上的一团人影,心下惊惶,手也跟着打颤,火舌转扑向他的指甲盖,疼得他立刻抛出了打火机。

裴珍映草草吹了口烫伤的拇指,迎着刺目阳光仰起了头。他蜷得像只虾米,刘海软趴趴搭在了前额,鼻尖沁着滴热汗,脸颊晒得微微泛红。而眼前那人五官清隽端正,因逆光缘故周身仿佛萦绕着浅淡光晕,三伏天里,他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秋季校服,袖扣一丝不苟系到了腕口那一颗。

裴珍映是认得这张脸的。这令他心尖那点儿针扎般阵阵刺痛的自卑感愈发蔓延开来。

赖冠霖,比他低了一级的学弟,是化竞团队里的顶梁柱,才高二便夺得了省金牌的好成绩。校内活动他也不落下,换届之后,成功晋升为学生会的纪检部部长。阳光,开朗,待人友善,更重要的是,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明快地活着,这才是绩优生应有的模样。

裴珍映的视线一路下跌,惯常垂下了脑袋。他能感觉到赖冠霖在他的身前蹲下,那只白皙好看的手优雅拾起了躺尸地面的打火机,又从他手中轻抽走满满一整包烟。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屈指掸去指节蹭到的灰,直起身来,柔声说了句:“回去吧。”而后率先抬步,离开了校墙角落。

他没有问他的名字,裴珍映后知后觉地感到困惑。

他应该将他记入周一通报批评的名单里,而按理来说,赖冠霖并不认得他。化竞教室每一轮的座位是按照分数高低排的,裴珍映与他同桌过短短几周,却从未讲过一句话。

草丛里静静伏着根烟,烟头焦黑,是他刚刚燃过的那一支。赖冠霖起身时这根探出了半截身的烟悄然落地,他没有发现。

鬼使神差地,裴珍映捡起这支烟,将它装进了短袖校服的口袋。



接下来的一小时内,裴珍映无数次后悔他这中邪一般多此一举的行为。

午休学校临时宣布突击检查,纪检部跟随值周老师随机挑选教室搜看同学书包,有手机等违禁物品一概上交教务处。衣兜里那根烟此时就是一杆上了膛的枪,随时准备对着他的胸口轰上一炮。裴珍映满脑子只剩下四个盘桓的大字:死到临头。

值周老师凶煞着一张脸杵在门口,衣别红袖章的纪检部部员在教室讲台一字排开,分组从前往后逐一细查。做为统筹巡看的赖冠霖隔着几米距离远远与他对上了视线,脚步不紧不慢,分明是向着他的座位而来。

各色杂音在耳边喧嚣缭绕,裴珍映紧张地屏住呼吸,潜意识里浮现出了他鞋底摩擦过地面的声响,是沙缓的,也是清晰而沉重的,像悼亡曲里余韵极长的磨人前奏。

难捱的半分钟后,赖冠霖走到了他的身边。裴珍映默不作声将脸偏向一边,借桌面上书包的遮挡,快速摸出香烟塞进了他的手心。

出乎他意料,赖冠霖并没有转身去通知老师。他甚至刻意地侧过了大半个身子,有心挡住了他与自己的胳膊,在课桌底下,偷偷往他手里反塞了样东西。

棱角有些扎手,裴珍映依然握得很紧,不敢松开。等到赖冠霖踱着步走开,前方的部员查到他这一排,他朝上翻开了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颗牛奶味的棒棒糖。

裴珍映抿了抿干涩的唇,惊讶抬眼寻去,正撞进不远处,赖冠霖浅盈着笑意的清亮眼眸。





03

隔天下午裴珍映去化学组办公室找教练递交退队申请书,无意间瞄到了办公桌上摆放着的另一份。落款处笔锋凌厉,清晰地写着一个不可能的名字。他不由地多留意了几眼,唇微张,略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老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沉重地叹了口气,细纹凿刻在眼角:“你和冠霖这一个个的,是不是傲得很,看不上那点儿竞赛加分,偏要自己考?还都借口和我说是集训缺钱——”他摆摆手,赶苍蝇似的道,“唉算了算了。”

裴珍映家那点儿破事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杨这番话明显是在给他台阶下,他垂着眼点了点头,心承感激,闷声出了办公室。

这事儿算安然解决,只是有一丝疑虑始终在脑海盘踞不去:他是真缺钱,难道赖冠霖也是吗?

在他印象里,赖冠霖是与完美画着等号的天之骄子,一看便家境优渥,不识愁苦,无论对谁都……那么善良。

裴珍映自嘲地咬住下唇,暗道自己瞎操什么心,没准人家真只想裸分高考拿个状元呢。

因放学耽搁,到家时天色已暗。客厅内没开灯,裴聿姝柔若无骨地倚坐在正对玄关的沙发上,专注拨弄着手上新涂的美甲。

裴珍映往厨房看上一眼,里面果然一片漆黑,裴聿姝连淘米插上电饭锅的活儿也不乐意干。他认命般放下书包,还没等脱鞋,对面的裴聿姝懒洋洋掀起眼皮,凉薄道:“家里没米了。”

她抬手,借窗外月色欣赏着指端色泽莹润的甲油,漫不经心又说:“也没钱了。去问你爸再要点,就现在。”

裴珍映僵立在原地,毫无动作。

这屋子不算小,门窗紧闭,客厅的空调进入待机模式,凝滞的空气里仿佛没有一丝流动的声息。他却觉得身体内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血肉,空落落地泛着疼,周遭风声猎猎,荒野一路延伸到视线尽头,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家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这里不算家。

裴聿姝最恨他这副蔫儿吧唧不啃声的模样,在她嘴里是“阴阳怪气没个人形”。她狠踹一脚凳腿,漂亮的脸孔狰狞到可怖:“听见没?愣着干嘛?想饿死我啊?我当初就不该生你,一个两个都不要我好过!”

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几乎盖过了凳腿嘎吱划过地面的刺响,骤然拔高的尾音彷若沸水尖锐的爆鸣:“死小孩,说话!”

裴珍映强忍着鼻尖酸楚,蹲下身,头垂得很低,慢吞吞重新绑起了鞋带。他喉间滚动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浊气,终是被他咬牙合着眼泪一口咽回了肚里。他用力闭了闭眼,一如既往将情绪藏匿太好,回答又轻又缓。

“知道了。”



梁知闻是个生意人,算不得太富,公司只占了大厦一个楼层。裴珍映紧张地站在楼底墙根处,夏季校服的衣角被他缠着手指卷过三圈,皱巴巴团在一起,湿黏浸着汗。

他等了没几分钟梁知闻就下来了,还没来得及移步,紧接着便看到了跟在他身边的唐艺琴。

裴珍映从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神明眷顾这一说,每回每回,皆是如此。

唐艺琴踩着细高跟几步走到他面前,连怪腔调的讽刺也免了,单手凌空指着他的脑门直接开骂。孩童听了都知道捂耳朵的污言秽语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口中汹涌喷薄而出,狭长刻薄的唇上下碰撞,不啬倾泻着她对小三的孩子最晦暗的恶意。

裴珍映垂头盯住自己的脚尖,麻木不仁被迫接受着她的尖酸言语。好几次唐艺琴的手打到他身上,他直愣愣站着,不闪也不避,好像迟钝到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力。

快点吧,快点结束,我想回去了。他默默在心里嘀咕道。

这样的状况没持续太久。裴珍映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突破他顽强为自己撑起的屏障,笔直钻入了耳窝。在那样尴尬而绝望的场景里,他抬起头,然后,他看到了赖冠霖。

赖冠霖仍是长袖长裤的打扮,脖子上套了个油汪汪的围裙。他几步走到眼前,长臂一伸,将他严实护在了身后,红到有几分艳俗的围裙就是超级英雄凛然披风,他的肩并不宽厚,却好似能为他罩住风雨。

裴珍映莫名心下一安,下一秒他眼眶酸涩充盈,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羞赧。外人的侮辱对他不过深种心间一根倒刺,无论插得多深,不拔就不会感到疼痛。可赖冠霖何其无辜,为什么要替他挡下不堪话语?

唐艺琴眼神轻蔑,单指戳在了赖冠霖的小臂上,冷声道:“瞎掺和别人家事,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这丧气脸小野种竟然也能交到个朋友。”

裴珍映站得离他近,很明显听他强忍着痛,闷哼了一声。

唐艺琴见他脸色不对,狠狠又甩他两下,边打边骂道:“装什么装,我刚用力了吗?小小年纪还想着碰瓷,掉进钱眼里了吧,活该以后做个讨饭鬼!”

裴珍映焦急推了她一把,抱住赖冠霖的手臂一个劲往后撤。慌乱间他瞥见赖冠霖眉头紧锁,眼神如鹰隼般凌厉,向来温和的眉目竟聚满了戾气。他手臂僵挺,五指用力绷紧攥了拳,怒意一触即发。

再一错神,却见他迅速恢复了平和,口吻礼貌道:“这位女士,我刚刚录下了您撒泼全程视频,有什么问题不如我们局里详谈?”

唐艺琴把包砸到了梁知闻的身上,怨气更深,张嘴狠啐过几句。赖冠霖干脆两手捂住了裴珍映的耳朵,不让他听到那一连串的反击,淡淡又道:“如果我没记错,明年他才过十八岁生日。”



围观的人群渐次散去,夏夜蝉声纷鸣。裴珍映缓缓松开了赖冠霖的胳膊,低声嘟囔了句对不起,又补了句谢谢。

“其实我根本没视频,一看到你我就冲过来了,”赖冠霖轻笑着松了口气,问,“你回家吗?”

裴珍映摇摇头,亦步亦趋黏在他身后,跟他进了他打工的小餐馆。

他洗盘子,裴珍映就挨着他一起蹲下帮他洗。他也不说话,手下动作利索,盘子垒的比赖冠霖还要快。赖冠霖看他沉闷地低垂着眼,玩心大起,沾了沾盆里的污水,往他脸上轻轻一弹。

裴珍映错愕地仰起头来,脸上沾着两三滴黑渍,表情懵懵地,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赖冠霖忍不住笑出声,用手背给他擦着脸,边说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躲的?”

回去的路上裴珍映坚持要帮赖冠霖拿书包,挺重一个包被他抱在身前,像抱玩偶似的,下巴搁在了包沿上。他眼睫低垂,视线闪闪烁烁,小心翼翼往赖冠霖手臂上瞟一眼,又做贼心虚般转回去,脸颊不自觉鼓着柔软的弧度,看上去格外乖顺。

赖冠霖停下脚步,侧身看向他:“很好奇我为什么一直穿长袖?”

裴珍映脑袋一偏,半面脸贴上了书包面,蹭着粗糙的布料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赖冠霖含笑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眼波温柔深邃,像是在看一只心爱的宠物。而后他抬手解开袖扣,轻扯着袖子往上撩起。

裴珍映呼吸停滞了一秒。一颗眼泪毫无预兆砸碎在了赖冠霖的手心。

入目的手臂上青紫斑驳,淤伤累累,新鲜的细长深红色条状印记与巨大的乌痕交错遍布,喧宾夺主爬满了整个手臂,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白嫩肌肤。

“喝醉了就打,六亲不认的。”

赖冠霖轻描淡写地说道,伸手用指廓轻轻刮去他眼下水渍,顺手轻捏着他的脸颊往上提,为他牵起一个蹩脚的笑容。

裴珍映永远忘不了那晚赖冠霖的眼神。

他本该在他面前羞愧得抬不起头,他被他看尽了所有狼狈不堪的糗态。可赖冠霖却浑不介意,他掀开隐秘伤疤,敞出温柔怀抱,他说道。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只小怪兽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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